返回《巴斯克不甜》
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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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筝赶到酒局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过了。
她刚下班,地铁里没座,拎着电脑包在北京这十月忽冷忽热的风里走了十五分钟,头发被吹得像杂草一样贴在脸上,手机在兜里震了三下,她都没看。
聚会定在一家网红川菜餐厅,灯光昏黄,每桌都配了蜡烛和假装文艺的陶瓷小碟。
她推开包间门时,已经有人喝得红了眼圈。曾经的朋友、前同事、还有几个她加过微信但叫不上名字的设计圈熟人。
“哎哟,钱筝来了——”
“你来了你来了,快快快,菜都上了八道了还差你。”
她微笑,机械地应对每个打招呼的声音,在烟火气和花椒味中勉强找到自己的位置。
她坐下的那一刻才看见车滢璐——就坐在她对面。
头发留长了,烫了波浪,穿一条宽松米白的连衣裙,肚子显得特别明显。一眼看过去像个温柔的孕妇,手上却还戴着那枚黑曜石的戒指——那是她俩在一起三周年那年她挑的,说是“纪念意义大于好看”。
车朝她笑了一下,不算热情,也不算疏远,就像多年前的每一个夜晚——先让你放松警惕,再一点点咬开。
钱筝没说话,只喝了一口水,胃里是空的,只有胃酸在冒泡。
她观察其他人。
她们这群人里,好像只剩一对还没分——钟意和她女朋友,牵着手来,牵着手坐。
曾经哭着发誓一辈子的,都散了;彼此屏蔽的,满天飞。她低头搅着面前那碗还没动的毛血旺,辣油浮在表面,像一层落不下去的伤口。
酒局在各种“你还记得她吗?”“哇你怎么瘦了!”的声音中继续往前推,她机械地笑,喝茶,听大家讨论最近哪个平台又出了爆款项目,哪个广告人转行去做潮牌。
她以为今晚可以就这么撑过去——直到她起身去洗手间。
洗手间很窄,只有一扇门,锁得不太牢。她刚锁上,后头就有人轻轻推了一下。
她回头——是车滢璐。
“你干嘛?”
车歪着头笑了一下,声音轻得像要飘出去:“我就想看看你现在长什么样。”
钱筝想开门离开,但车的手已经按住了门。
“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很像以前偷情的时候吗?”
她眼里有熟悉的火,那种叫人恶心的热度。
“车滢璐,你——”
“我问你一个问题,”车的声音更低了,“你还想我吗?”
钱筝张口,却发现舌头仿佛被辣油灌住,说不出话。
“我就要结婚了……但我还是在想你。”她凑近一步,肚子都快贴上来了,笑容里带着试探,“要不要,在我结婚之前——再做一次?”
钱筝僵住了。
空气像被突然冻住的白水,胃里翻江倒海,那些过去忍着的东西、哭过的夜晚、复合又分手的五次,全部哗啦一声倒出来,像她头一次知道自己只是众多“妹妹”之一的那个瞬间。
她盯着车的脸。
那张她曾亲吻、曾信以为真的脸,现在只是一张涂了口红的嘲讽面具。
“你有病。”
她推开门,冲出去,在洗手台旁大口大口地干呕。没有吐出东西来,只有呛得发红的眼眶。
身后,车的声音还在不紧不慢地说:
“怎么?你不是一直喜欢我吗?”
她没回头。
她走回包间,抓起外套,对仍在聊天的周琪羽说了一句:
“我要走了。”
她愣了一下:“你去哪?”
“回家。”
“出什么事了?”
“我胃疼。”
她没给周琪羽时间跟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门在她身后“咔哒”一声,像一个沉默的句点。
夜里十一点半,钱筝回到家。
她没开灯,只顺手脱了外套,坐在床边发了五分钟呆,才把手机扔到枕头旁。
胃还在抽,像有人在里头搅。
她拉过毯子盖上身,一动不动地躺着,像刚被拆下来的广告牌,整整一面都空了。
她不记得从哪一刻开始就不再恨车滢璐,只剩下恶心了。像是一锅变味了的汤,你早就该倒掉,但你偏要留着,偶尔舀一勺,再一次确定它真的喝不得了。
手机“滴”的一声。
【周琪羽】:你怎么了?
她盯着那一行字,没有回。
几分钟后,又一条:
【周琪羽】:你见到车了?
再过几秒:
【周琪羽】:她说什么了?
钱筝翻了个身,把手机扣在胸口。
她不想说。
不想丢脸,也不想让人觉得自己“还是没走出来”。
但周琪羽的消息没停:
【周琪羽】:你别不说话,筝筝。
【周琪羽】:你要不说,我明天去你家堵你。
她盯着那三个“周琪羽”,像盯着自己嘴角的一根刺,拔不掉,也忽视不了。
最后,她回了五个字:
【钱筝】:她说想我。
很快,对面问:
【周琪羽】:然后呢?
钱筝沉默片刻,像终于把刀抵到肚子上:
【钱筝】:她问我,要不要在她结婚前再做一次。
她发出去,心跳居然没有加快,只是胃抽了一下,像彻底排干了某种恶意。
对面静了好久,才慢慢打字。
【周琪羽】:她是不是觉得自己多了不起?
【周琪羽】:肚子都那么大了还到处沾人。
【周琪羽】:她是真的有病。
然后是第四条:
【周琪羽】:你以后别再为她流一滴眼泪。
钱筝盯着屏幕,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
她把脸埋进枕头,吸了吸鼻子,没回话。
但在那一刻她终于意识到:
她真的,不再爱车滢璐了。
她不是被“掰直”,也不是“变心”。 她只是一直都不是一个值得被信任的人而已。
这一夜,钱筝睡得很浅,但也很干净。
没有做梦。
也没有再想起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