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崽子

“我不信有掰直这回事。” 钱筝说这话的时候不屑的撇了撇嘴。 “...可是你交往六年的前女友和你分手后三个月就火速和相亲男订婚了诶。现在孩子都怀了六个月了。听说还是双胞胎。” 坐在对面的周琪羽咬着奶茶的吸管，又提起这件钱筝最想忘记的事。 “那也不代表她被“掰直”了，只是屈服于现实而已。她还是喜欢女人的。” 钱筝试图嘴硬。 “确实，她婚礼上前女友坐满一整桌。这得是多喜欢女人。” 周琪羽悠然说道。 钱筝被气到语塞，起身走出奶茶店。她其实有点期待周琪羽会挽留她，没想到这家伙今天好像吃了火药，说话带刺，理都没理她。 ...算了算了，那狗崽子有时说话就是很奇怪。 “滴滴。” 钱筝的手机响了，周琪羽给她发了微信。 “奶茶钱别忘转我，还有下周饭局别迟到，车也会在，你控制好情绪。” 车是钱筝的前女友，全名叫车滢璐，人不如其名，结婚前留着寸头，在帅T流行的年代，手机里常年同时聊着十几个妹妹。六年前的钱筝只是车滢璐众多妹妹之一而已。 她其实很久没好好回忆过车滢璐了。 但有时候人并不需要主动去“想起”谁。 一些记忆像沾湿的雨衣，皱巴巴地贴在背上，时间久了会发霉，但始终甩不掉。 她第一次见到车滢璐，是在一个女同社团聚会里。滢璐穿着白衬衫，寸头，眼角有颗小痣，笑的时候不看人，说话却专挑人心底那点藏不住的甜腻打。 “你是来交朋友的，还是来谈恋爱的？” 她这样问。 钱筝当时正端着一杯可乐，不知怎么就红了脸。她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只记得那天她回家后打开手机，已经收到了车滢璐发来的十几条微信，全是照片、音乐、她家猫的视频，还有一句： “我在想你，别骄傲。” 她以为这是命中注定的“被喜欢”。 她不知道，那是love bombing的第一轮轰炸。 车滢璐追她的时候，短信密集得像暴雨。早安、午安、晚安、你在干嘛、想你了、我路过一家店觉得你会喜欢—— 她甚至在自己前任家里和人冷战时，还在给钱筝发“今晚能来看你吗”。 她在情人节那天带着花和礼物来找钱筝，亲得她喘不过气，却从不说一句“我已经分手了”。 直到后来那个“前任”发来一条语音： “你知道她一直没跟我分手吧？你以为你是唯一，其实你只是新鲜。” 钱筝记得那晚她吐了一地，胃痛得缩成一团。 而车滢璐呢？ 她只是淡淡说：“她早就知道我们不合，只是舍不得放手。” 然后捧着钱筝的脸，轻声说： “可我现在是和你在一起，不是吗？” 她总能把情话说得像毒药前的蜂蜜。 钱筝知道这不对。她知道自己不该再沉沦。 可她那时太年轻了，年轻到觉得“被偏爱”是一种荣光，哪怕这份偏爱是建立在别人痛苦之上。 车滢璐给她的是糖和刀，火焰和冰块。 她一度以为那就是“爱”。 直到后来她哭到不能呼吸、逃到楼下打电话给周琪羽，才终于明白： 有一种人，不是来陪你过日子的，她们只是想看看自己能毁掉你多少。 — 钱筝回过神来的时候，坐在地铁站的长椅上，手里的奶茶早就化了冰，杯壁湿了一圈水印。 “操，明天周一。” 她低声骂了一句，反应过来今天其实是周日。但她还是要加班。 UI组刚被并进新成立的创新设计部，领导是个长得像PPT模板精灵一样光鲜的新总监，三句话不离“交互动效”“情绪价值”“氛围氛围氛围”。 她回到租住的小一居，掏钥匙的时候钥匙链被口袋里别的东西挂住，猛地一扯，整个一串都掉到了地上。她蹲下去捡的时候看到自己穿的袜子磨出了洞，食指大小的一片灰。 “算了算了。” 她没力气去换袜子，就那样踢掉鞋子走进屋。 打开电脑，蓝光映得她脸发白。 Figma里那个她已经改了五稿的界面——还是不满意。客户说： “我不想要这么‘女性向’的风格，粉色太多了。” “这个按钮太‘情绪化’，有点软绵。” “你能不能把图标做得更‘酷炫’一点？” 她把自己设计的那一组“人像气泡图”一个个删掉，又一个个拖回来。改着改着，鼠标卡住，电池提示也亮了。 她连数据线都不想去拿，反而先去厨房倒了杯水。杯子上印着“互联网打工人”五个红字，洗得快掉色了。 手机响了一下，是妈妈的微信语音： “我跟你说，你舅妈那边有个亲戚是儿科医生，条件不错，听说挺会疼人的，你要不要先加个微信聊聊？” 她靠着厨房门框听完，然后只回了一个“好”。 这样的“好”，她回过三次，已经形成肌肉记忆。 她知道不会去加那个微信的。就像她从没去看那些“介绍得很体面”的男生资料一样。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也懒得解释。 她挂掉电话，盯着天花板的裂纹出神，半天才从厨房回到电脑前。 就在这时，周琪羽发来消息。 “你回去没？ 我做了你最爱吃的巴斯克。” 钱筝笑了一下，嘴角轻得几乎察觉不到。 上一次周琪羽做巴斯克，还是两年前她失恋之后第三天，哭到脸肿得像猪头，不肯吃饭。周琪羽买了一堆奶油芝士，深夜学教程学到两点。烤糊了第一盘后第二盘终于成功，冷藏一夜，第二天一早敲门送到她家门口。 这一次也一样。 她知道她怕明天酒局见了车滢璐会崩，她总是知道。 她没有回消息。 她只靠在椅背上发呆，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界面草图，过了很久才低声说了一句： “狗崽子。” 声音轻得只有她自己听见。